长安城永徽六年的初春,寒意未消,宫墙之内却已弥漫开一股异样的、混合着脂粉香、汗味与无形压力的紧张气息。万年县初选过关的二十余名秀女,天不亮便被塞进了几辆青布帷幔的骡车,吱吱呀呀地驶过尚在沉睡的街道,从掖庭宫西侧的永巷偏门悄无声息地进入了这天下女子既向往又恐惧的深宫禁苑。
骡车停下,帘子被粗暴地掀开。一个穿着深青色宫装、腰板挺直、面皮紧绷得如同风干橘皮的老嬷嬷,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车内挤作一团、瑟瑟发抖的女孩们。她身后站着两个同样面无表情的小宫女,手里捧着名册和笔墨。
“都下来!磨蹭什么!”老嬷嬷的声音又尖又利,像碎瓷片刮过石板,“进了这道门,就把你们那点娇**脾气收起来!排好队,报上姓名籍贯,听候吩咐!谁要是哭哭啼啼、乱了规矩,仔细你们的皮!”她姓周,是掖庭局专司教导新人的掌事嬷嬷之一,人称“周剥皮”。
车内顿时一阵慌乱。赵寡妇的女儿荠菜花儿,本就紧张得小脸煞白,被这厉声一喝,腿一软,差点从车辕上栽下去,幸好被旁边一个看着敦实的圆脸女孩扶了一把。那圆脸女孩低声道:“妹妹当心。”花儿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武媚娘是最后一个下车的。她扶着冰冷的车框,双脚落在冰凉坚硬的宫砖上,一股森冷的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了上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抬眼迅速扫视四周。高耸的宫墙仿佛没有尽头,将天空切割成一道灰蓝色的狭缝。甬道幽深漫长,两侧是紧闭的朱红宫门,门上狰狞的兽首铜环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幽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旧的、混合着尘土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这就是权力的心脏,华丽而压抑。
“排好队!报姓名!”周嬷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女孩们慌忙站成一排,个个低着头,像一群受惊的鹌鹑。
“万年县,赵家村,赵……赵花儿。”荠菜花儿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哭腔。
“大点声!没吃饭吗!”周嬷嬷厉眼一瞪。
“万年县,赵家村,赵花儿!”花儿吓得一哆嗦,几乎是喊了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万年县,西市坊,李圆圆。”扶了花儿的圆脸女孩声音倒是洪亮些,带着点豁出去的劲头。
“万年县,永平坊,武媚娘。”武媚娘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仿佛不是在报自己的名字,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她甚至微微抬起了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周嬷嬷审视的视线。
周嬷嬷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这丫头,不像其他人那样惊惶失措,眉眼间那股子沉静和隐约的倔强,在这群战战兢兢的雏鸟里显得格外扎眼。周嬷嬷在心里冷笑一声,这样的,要么是块硬骨头,要么……就是心气太高,死得快。她在名册上重重画了个圈。
报完名,周嬷嬷领着她们穿过一道道回廊。宫墙深深,脚步声在空旷的甬道里回响,更添几分死寂的压抑。偶尔有穿着各色宫装的宫女或低阶宦官匆匆走过,个个屏息凝神,目不斜视,仿佛她们这群新来的秀女是透明的空气。花儿紧紧抓着旁边李圆圆的袖子,手心全是冷汗。武媚娘则强迫自己观察着:那些宫女低垂的眉眼、僵硬的步伐、麻木的神情,像一记记无声的重锤,敲打着她对宫廷仅存的那点模糊幻想。
终于,她们被带到一个宽敞却异常阴冷的偏殿。殿内空旷,只摆着几张长条案几,上面放着些笔墨纸砚。地面是光可鉴人的金砖,寒气直往上冒。殿门在她们身后“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天光,只有几盏挂在墙角的青铜牛油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晕,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映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鬼魅。
“都站好了!”周嬷嬷站在殿中,声音在空旷的殿宇里回荡,“待会儿,皇后娘娘会驾临紫宸殿。你们,要按次序进去,在殿下磕头行礼,让娘娘和司礼的宫正大人过目。记住,眼睛只能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准抬头!不准出声!娘娘没问话,就是天塌下来也给我闭紧嘴!谁要是出了半点差错,冲撞了凤驾……”她顿了顿,三角眼里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轻则杖责发配辛者库为奴,重则……哼,这宫里的枯井,可从来不嫌多!”
这番话像冰水浇头,让本就紧张的秀女们更是抖如筛糠。花儿再也忍不住,压抑的抽泣声低低响起。李圆圆也脸色发白,紧紧咬着下唇。武媚娘感觉自己的胃部一阵痉挛,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带着浓重的陈腐气味和灯油燃烧的焦糊味,让她几欲作呕。她用力攥紧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保持清醒。她盯着自己那双沾了宫道尘土的绣鞋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冰冷的枯井。
时间在死寂的恐惧中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像一年那么漫长。殿外隐约传来内侍尖细悠长的通传声:“皇后娘娘——驾到——!”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所有秀女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沉重的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股混合着顶级龙涎香、名贵脂粉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威压气息,如同实质般涌了进来,瞬间压倒了殿内原有的霉味。十几个穿着簇新宫装的宫女和内侍,簇拥着一个身影,缓缓步入紫宸殿高高的主位。
武媚娘虽然牢记规矩,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但眼角的余光还是不可避免地捕捉到那抹最耀眼的颜色——是皇后!明黄色的凤袍下摆,用金线绣着振翅欲飞的凤凰,袍角拂过冰冷的金砖地面,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那双穿着云头凤履的脚,每一步都踏在权力的巅峰之上。皇后身后半步,跟着一位穿着深紫色女官服饰、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中年妇人,想必就是司礼的宫正大人。
“跪——”一个太监尖利地唱喏。
“哗啦”一声,二十几个女孩齐刷刷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凉坚硬的金砖上。武媚娘能清晰地感觉到膝盖和额骨传来的钝痛,以及砖地上透骨的寒气瞬间侵入骨髓。她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着肋骨。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皇后身上环佩偶尔发出的极其轻微的、清脆的碰撞声,以及殿角牛油灯燃烧时“噼啪”的微响。那无形的威压如同山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跪伏在地的脊背上。花儿跪在武媚娘斜前方不远,武媚娘眼角的余光能看到她单薄的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像风中飘零的落叶。
时间仿佛凝固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息,也许有半炷香那么长。武媚娘能感觉到一道目光,带着审视的、居高临下的冰冷,缓缓扫过她们这群跪伏在地的身影。那目光仿佛有重量,所过之处,皮肤都像被针扎一样刺痛。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微不可察的一瞬。
“嗯。”一个极其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女声响起,打破了死寂。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尚可。”
只这两个字,再无下文。接着,便是凤袍下摆移动的声音,环佩轻响,那股强大的威压气息开始缓缓远离。
“起——恭送皇后娘娘——”太监再次唱喏。
秀女们如蒙大赦,浑身瘫软地爬起来,有几个甚至腿软得站不稳,互相搀扶着。武媚娘也感到一阵眩晕,跪得太久,血液回流不畅,眼前阵阵发黑。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强迫自己站稳。抬起头时,只来得及瞥见皇后明黄色的背影消失在紫宸殿侧门的珠帘之后,只留下满殿令人窒息的余威和那若有若无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涎香气。
皇后一走,殿内的气氛并未轻松多少。那位一直沉默的宫正大人走上前几步,她的目光比周嬷嬷更冷,更锐利,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扫视着惊魂未定的秀女们。
“皇后娘娘仁慈,留你们下来,是你们的造化。”宫正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字字清晰,“但规矩,就是规矩。接下来,是验身。验的是你们的体肤发肤,有无瑕疵隐疾,是否真为处子完璧之身!此乃宫中铁律,关乎皇嗣血脉,一丝一毫马虎不得!”
“验身”二字一出,如同惊雷炸响!所有秀女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花儿更是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全靠李圆圆死死架住。武媚娘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脸颊滚烫,随即又变得冰冷。她听说过验身的残酷,但当它真正降临到自己头上时,那份**裸的羞辱感,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灵魂上,让她浑身发冷,牙齿都忍不住微微打颤。
“脱!”周嬷嬷厉声喝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命令一群待宰的牲口。“所有人,把外衣、中衣都脱了!一件不留!”
殿内死寂。只有女孩们压抑的、惊恐的抽气声。昏黄的灯光下,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写满了恐惧、羞耻和绝望。她们互相看着,眼神里都是无助。没有人动。
“怎么?还要老身亲自动手扒吗?”周嬷嬷冷笑一声,三角眼里满是鄙夷和不耐烦,“进了宫门,你们的身体就不再是自己的!是皇家,是皇后娘娘的!再磨蹭,当心板子!”
恐惧最终压倒了羞耻。一个胆子稍大的女孩,颤抖着手,开始解自己的衣带。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细碎的、带着哽咽的脱衣声在空旷阴冷的殿宇里响起,如同绝望的悲鸣。一件件带着少女体温的、或新或旧的衣衫滑落在地,堆在冰冷的金砖上。
武媚娘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她感觉自己的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衣带的结仿佛成了死结。她看着前面那些逐渐**出来的、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脆弱苍白的年轻胴体,看着她们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肩膀、蜷缩的脚趾,看着周嬷嬷和宫正那冰冷审视、如同打量货物的目光……一股强烈的屈辱和愤怒在她胸腔里燃烧,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猛地闭上眼,指甲再次狠狠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混合着刺骨的寒意,让她猛地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眼底深处那点倔强的火焰,在极致的羞耻和愤怒中,反而烧得更旺了。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猛地抬手,用力扯开了自己的衣带!外衣滑落,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细棉中衣。她没有丝毫犹豫,继续解开了中衣的系带。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只着肚兜亵裤的身体,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她挺直了脊背,强迫自己抬起头,尽管脸颊滚烫,眼神却死死地、带着一种冰冷的挑衅,迎向周嬷嬷和宫正看过来的目光——不是屈服,而是记住!记住这权力施加在个体身上的每一寸屈辱!
周嬷嬷被她这眼神看得一愣,随即心头火起,正要发作,却被宫正一个眼神制止了。宫正的目光在武媚娘**的肩颈、手臂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挺直的脊梁和那异常锐利的眼神,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丫头……有点意思。不是寻常的畏缩或媚态,倒像块未经打磨的、带着棱角的石头。
验身的过程漫长而残酷。两个小宫女在周嬷嬷的指挥下,如同检查牲口一般,挨个仔细检查每个女孩的身体。她们的手指冰凉粗糙,在少女们柔嫩的肌肤上划过,检查是否有疤痕、痣疣、胎记,甚至体毛的疏密。更要命的是那“守宫砂”的查看和更为隐秘的“验贞”程序。女孩们被要求分开双腿,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那令人羞愤欲绝的审视。冰冷的金属器具带来的触感和深入骨髓的羞辱感,让好几个女孩当场崩溃失声痛哭,又被周嬷嬷厉声喝止。
“闭嘴!嚎什么丧!再哭拖出去打!”周嬷嬷的呵斥如同冰锥。
花儿紧闭着眼,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李圆圆死死咬着嘴唇,咬出了血痕,才勉强没哭出声。
武媚娘全程紧咬着牙关,下唇被咬得一片青白。当那冰冷的器具触碰到她最私密之处时,她浑身猛地一僵,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她死死盯着殿顶那繁复却冰冷的彩绘藻井,强迫自己放空思绪,仿佛灵魂已经脱离了这具正在遭受**的躯壳。但身体的本能反应无法抑制,一阵阵剧烈的颤抖从脊椎深处蔓延开来。屈辱、愤怒、还有一丝冰冷的、对自身处境的绝望,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脏。她攥紧的拳头里,指甲早已深深嵌入了血肉,丝丝缕缕的腥甜气息在掌心弥漫开,混合着空气里的霉味和汗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终于,这地狱般的验身结束了。周嬷嬷拿着名册,走到宫正身边低声禀报。宫正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再次扫过这群如同被剥光了羽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雏鸟。
“嗯。”宫正淡淡地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平板,“赵花儿,左肩胛骨下方有一铜钱大小褐色胎记,记档。”
“李圆圆,足弓略低,记档。”
“武媚娘……”宫正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尤其在看到她挺直的脊背和那双依旧带着不屈火光的眼睛时,微微停顿,“……身无瑕疵,体态合度。过。”
听到“过”字,武媚娘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一股虚脱感瞬间袭来,几乎站立不稳。她旁边一个脸上有几点雀斑的女孩,在听到自己被记档(意味着可能被淘汰或降等)时,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痛哭出来。
“拖出去!”周嬷嬷不耐烦地挥手。立刻有两个粗壮的宦官上前,像拖麻袋一样将那个哭嚎的女孩拖出了偏殿。女孩凄厉的哭声在幽深的宫廊里回荡,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死寂中,只留下殿内更加浓重的恐惧和绝望。
“都穿上衣服!”周嬷嬷呵斥道,“哭什么哭!进了宫,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收起你们那点不值钱的羞耻心!从今儿起,你们就是掖庭的人了!好好学着怎么伺候主子,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谁再哭哭啼啼,刚才那个就是榜样!”
女孩们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冰冷的衣物,胡乱往身上套。布料摩擦着刚刚被审视、被触碰过的肌肤,带来一阵阵异样的、令人作呕的感觉。花儿穿好衣服,依旧抖得厉害,李圆圆低声安慰着她。武媚娘默默地、一件件将自己的衣服穿好,系带的手指依旧有些颤抖,但动作却异常坚定。她将衣领拢紧,仿佛要将刚才那场**的羞辱彻底包裹起来,埋进心底最深处。她的眼神,在经历了极致的羞耻和愤怒后,反而沉淀出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如同地底奔涌的暗流。
“都跟我走!”周嬷嬷一声令下,领着这群如同惊弓之鸟、身心俱疲的女孩,走出这间如同噩梦般的偏殿,向着更深、更幽暗的掖庭深处走去。夕阳的余晖透过高高的宫墙缝隙,吝啬地洒下几缕昏黄的光线,将她们单薄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投射在冰冷漫长的宫道上,仿佛一群走向未知深渊的祭品。而紫宸殿那巍峨的轮廓,在暮色中投下更加巨大而沉重的阴影,无声地昭示着,她们刚刚踏入的,是怎样一个用权力、欲望和森严等级构筑的、华丽而残酷的牢笼。
抖音完结武曌秘史武媚娘柳莺儿(全文在线阅读) 试读结束